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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一切混乱再次终结


Summary:    “蜜蜂几乎永远神志清醒,蚂蚁偶尔精神崩溃,而黄蜂是彻头彻尾的疯子*。”


        他开始写雷狮的第一部传记,同时也是人类的最后一部传记。


☆非典型废土pa

☆love硬科

☆雷安日快乐








安迷修坐在书桌前用老式电脑打出“雷狮”两个字的时候,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没有层状云或者积云,空气散发出一种印度洋夏天独有的、潮湿而甜蜜的气息。



他独自一人居住在索科特拉岛东北缘海岸,这座深褐色小木屋跟粉色沙滩显得很搭调。小屋是三个月前雷狮和他一起搭的,安迷修负责砍倒棕榈树和椰子树、把原木劈开成木板、往木板中间敲钉子,雷狮负责画一些除了他谁也看不懂的图纸和受力分析。粉色沙滩是海洋污染、土壤污染也许还有一点淡水污染的复合结果,雷狮讲了很多,安迷修只记得珊瑚虫已经死绝,现在这里只有某种赤藻类和一堆五光十色的重金属。粉色沙滩拦住海水进一步侵蚀,椰子树和棕榈树得以幸存,龙血树早在二十年前全球变暖加速恶化、气压带减弱、季风改变路径、索马里寒流消失的时候也已经死光。这里没有别人,没有尖叫的小孩或者嘲笑他的老式电脑的保险推销员——他们老嘲笑他不愿使用脑机接口的思想太过保守。


“雷狮”,安迷修敲下这两个字,现在距离他上一次写下它们已经过去了二十一年。



二十一年前安迷修八岁雷狮六岁,即便说还没到狗都嫌的年纪,地球上已经没有活的生物狗可以嫌弃他们,仿生狗和电子狗的芯片里面没有植入嫌弃捣蛋小孩的程序。在那之前地球,准确一点说是人类,遭遇过一场可以称得上离谱、或者搞扯的闻所未闻的浩劫:某个天才科学家浓缩出一种叫做拉普拉塔的“善良水”,趁火山爆发把它们洒满大气层,华尔街的商人喝落进水库的拉普拉塔、伦敦女郎用拉普拉塔洗头和泡她们的隐形眼镜、妓女用拉普拉塔水冲洗身体……然后一夜之间战争消失、核冬从未来史册除名、各国首脑一边打高尔夫球一边吐槽妻管严——所有人,一夜之间变成阿尔兹海默患者或者准阿尔兹海莫。军队忘了打仗和枪炮的作用。



至于人类如何现在还未灭绝,原因是有几个倒霉蛋恰好被发配到火星建基地,十多年后回到地球,城市杂草丛生,街道垃圾遍地,死去的人剩下还没风化的白骨,活着的呆滞无神、离死不远。倒霉蛋现在成了幸运儿,好在联合国科学大会在彻底变成傻瓜前想起他们,给他们留了条应急预案的后门。幸运儿们解锁基因库,利用尚未成熟的体外妊娠技术和已经成熟的人工智能,搭上后半辈子好歹没让人类成为第二个恐龙家族。


——现在,幸运儿们的雕像被立在中央广场,每天都有人定时打扫灰尘和清理鸟粪。


唯一美中不足、也说不清好坏的是:经过基因库筛选,新一代人类全部都智商很高。


但是这种普遍性的高智商并没有使得世界产生除了科技进步、犯罪率上升、全球变暖加速之外的任何变化。这就好比在一堆数学只能考50分的学生中,考90分的叫做优等生,而一旦90分开始扎堆,谁也不能算作优等生。



安迷修算普普通通的高智商儿童,尤其表现在文学方面。他上初中也才学会初中数学的内容,但已经在许多杂志上发表原创小说。他三岁开始背诵古诗,到五岁时诗句可以信手拈来;六岁以前他的儿童节才艺表演永远是朗诵《伊利亚特》或者《奥德赛》。十六岁安迷修去往索邦大学修读文学和史学,十四岁的雷狮黑掉机场的广播频道循环播放一首严重跑调的生日快乐歌——于是全机场的人都听见昨天安迷修在雷狮生日party上大放异彩的歌喉以及末尾郑重其事“我爱你”的宣布。



对于雷狮气急败坏黑掉机场广播的行为安迷修并不感到意外,但播放的内容让他万分恼火。雷狮是个真正的天才,折算成100分数学测试他能考200分。安迷修和他一起长大,见证他从很小开始起就显露出的超强创造力和破坏力。雷狮不到四岁便学会用尿不湿里拆下的可吸水材料收拾被单上的地图,虽然安迷修两岁半就摆脱尿床困扰。雷狮上小学的时候在厨房做化学实验,试图利用高压锅改造的熔炉接上简易变压器从一堆工业废料里提取镭元素。安迷修忧心忡忡,认为塑料面具不能起到防护效果,为此雷狮和他大吵一架:“胆小鬼,有本事去告诉你妈。”



当然,安迷修没找到机会告密——雷狮提前拆掉他家保险丝导致整栋楼跳闸,雷狮老妈顶着做了一半的美发冲进家门,揪着他耳朵训了整一下午。



“你看见没,她好像一个剃了一半毛的比熊犬,叫声比谁都大。“雷狮往蚂蚁窝里面灌他的浓硫酸,比熊老妈勒令他立刻马上处理掉他的化学试剂,”她还喊我不要浪费,到底是谁在浪费。”



安迷修正在给雷狮撩起衣服的后背上药,昨晚他听见隔壁鬼哭狼嚎,知道小混蛋终究没能逃过混合双打。“你说的那个是泰迪,《犬类品鉴》147页有图片。”安迷修纠正他,并且抠了一大团药膏按在肿块上。


“有什么区别反正你也没见过真……啊疼疼疼停停,安迷修你吃什么力气这么大?”




雷狮永远好了伤疤忘记疼。他发现又一项比数学题好玩的活动:研究蚂蚁。雷狮讨厌数学和他九岁拿下IMO第一名并不矛盾,十三岁时为了建模追踪一整窝非洲军蚁的迁徙路径,他花费两个月完成P/NP的一个重要子问题证明。直到CMI给安迷修打电话,彼时雷狮蹲在他旁边摆弄他的巨大玻璃罐,里面有一个完整的大黑蚂蚁城堡。雷狮用一支不知从什么地方搞到的针管往顶部入口处注射人工诱导剂,他很满意自己的成果:黑蚂蚁团团乱转,失去方向,工蚁开始撕咬蚁后肥硕的腹部,雄蚁在又低又窄的隧道里扇动翅膀,很快便支离破碎。


安迷修保持一个早熟大孩子该有的克制和优雅,彬彬有礼听完电话才转头猛敲雷狮:“搞什么,又留我号码!”



“跟你说过了的,自己没听。“雷狮用水流清理蚂蚁尸体,相似的事情他已经干过很多遍,非常得心应手。



“奖金怎么办?”



“我打算上古董店买一个蜂箱,“雷狮破天荒没有再提他的宝贝蚂蚁,这让安迷修略微感到意外,”虽然蜜蜂死透了,但是据说韦科镇还有黄蜂。“



安迷修很吃惊:“我以为没有膜翅目受得了这见鬼天气,他们能在β型酸雨中交配?还有,韦科是哪?“



“得克萨斯州,一个神奇的镇子,拉普拉塔水的发源地。”雷狮兴致冲冲,“别他妈忘了蚂蚁也是膜翅目。你得跟我一起去,但不是现在。老妈要我修完高中课程才肯给我申请跃迁门,到时候你帮我在人类史和通用语考试上作下弊,我研究了一下监考系统……“



“雷狮,”安迷修说,“但是我明年就去索邦了。”




雷狮又在用那双该死的漂亮紫色眼睛看他,安迷修十分烦恼。每当这个混蛋邻居小孩使出美貌杀手锏,他总是没有办法拒绝的。他大概在一年前的一个星期四下午猛然意识到事实:他非常、非常喜欢雷狮,喜欢这个长了一张天使面庞的小恶魔。这种喜欢已经延续了相当长的时间,或者当安迷修还走路不稳、雷狮热爱吮吸拇指大于观察蚂蚁的时候,他就感染了一种名字叫做“喜欢雷狮”的病症,严重时具体表现为:心脏怦怦乱跳、脸颊滚烫赤红、呼吸紊乱以及“不”永远会被击碎于舌尖。



十四年后安迷修独自一人坐在索科特拉岛粉色沙滩的小屋里,天蓝得不可思议,空气是百年没有过的清新透亮,老式电脑离开天网尚且还能使用。如果十四年前他像往常一样答应混球天才的邀请,也许一切会有所不同。



他开始写雷狮的第一部传记,同时也是人类的最后一部传记。










雷狮提着改造蜂箱大摇大摆走进索邦大学,在那之前没有人得知他会突然造访,并且带来一整个黄蜂王朝。安迷修从博士生宿舍匆忙赶到、头发滴着水、身上套了很滑稽的小马印花睡衣,雷狮刚好在和一个生物系的学生吵架:“他们不咬人,只蜇人,而且我的黄蜂连蜇人都不会。”



生物系学生认为黄蜂是一定会咬人的,理由在于天网的资料显示,黄蜂拥有巨大且强有力的前颚。“你简单推理一下就可以知道,只能是这样没错。”他为自己是索邦的生物系学生感到很骄傲,而雷狮面庞稚嫩、风尘仆仆、鬓发长过耳朵、蓝色冲锋衣边缘全是褐色泥印,“小朋友高中读完没有啊?”



安迷修看见雷狮摆出臭脸,跟他小时候准备大发脾气前一模一样。但是雷狮罕见地没有跟他继续耗下去,只有在跟安迷修离开的时候很大声地说:“我打赌有个傻逼连黄蜂照片都没见过。”




灾难。简直是一场灾难。安迷修努力想要忽略战斗机一样乱撞的黄蜂小队,这些穿黄黑条纹制服的前纳粹分子现在正在一边发出巨大噪音一边巡查领地。地上、墙壁、天花板、椅子沙发餐桌还有书架统统陷落,安迷修小心翼翼寻找落脚的地方,而始作俑者双手抱在胸前,饶有兴致地欣赏这位年轻的博士强迫症一样按书脊颜色放置的史学类著作。



“讲真,你已经有两年没给我写信,”安迷修冲了两杯速溶咖啡,给其中一份加了足够多的方糖,“我还以为你已经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岛上。”



他接着抱怨:“我还要应付你老妈的盘问,总不能跟她说‘你的宝贝儿子跟着我来索邦大学学物理然后尸体被南极科考队发现’。社交账号真的很有必要雷狮,起码你在某个鸟不拉屎的雨林里需要驱蚊剂的时候,还可以跟天网发条申请说…… ”



“雨林里面到处是鸟粪,而且对付变异的巨型蚊子驱蚊剂不起作用。”雷狮从蜂箱夹层取出一份手写报告,天知道他怎么把这玩意儿塞进去的,“我讨厌天网,发明天网的人不是精神病就是偷窥狂。”



“雷狮,”安迷修喊他的名字,语气平静,他绿色的眼睛好像有一层不太明显的雾气,“可是我们都很担心你。”



安迷修从来没用过这样温和的语气跟他说话,雷狮装模作样喝了口咖啡来掩饰不大不小的那点慌乱:“有什么好担心,不过是忘了写信。咖啡味道不错,我还以为咖啡树熬不过这波雨带偏移,看样子人造植脂末购入计划还可以再等等。”



安迷修没有搭话,他的眼神从关切变成了带有一点审问意味的怀疑。



“好吧我承认我在拉普拉塔的地下待了两年,不是故意不给你写……”



“雷狮,你的咖啡没有加糖。”安迷修拍掉一只爬到他手背上的硕大黄蜂,“你以前绝对吃不下任何带苦味的东西。”




安迷修有一种失望的、被欺骗的、但说不上愤怒的情绪。雷狮在信中跟他讲南太平洋水下的巨大珊瑚尸体、火地岛冰川被沼泽吞噬、南极大陆裂痕广布、亚丁湾将要成为新的雨极。直到音讯全无之前他还在信中跟他开玩笑:索科特拉岛的沙滩变成粉色了,我们可以去上面拍婚纱,我穿西装,你穿裙子。他不知道这缺失的两年雷狮去了哪儿、经历了什么、发现了什么,或者更早的时候、那些用干苜蓿和小鹅卵石装饰的信笺,都只是在告诉安迷修:我很好,很快乐,不用管我。


然后他就突然消失,又在两年后突然出现。失踪得毫无负担,回来也并不愧疚。



“你知道吗……”他说,“我好像根本就没活在你的世界里。”




雷狮头一回觉得连续听了两年的黄蜂嗡嗡非常吵人。他心情烦闷,不知道如何跟安迷修解释。他认为这种解释没有必要,就好像即便他还从来没有跟安迷修说过“我爱你”,他们彼此相爱仍旧是一个显而易见的公理,反倒是证明步骤会显得很繁琐。但是他又感受到安迷修强烈的不快,这使他不得不开始考虑自己是否真的做得有些混蛋。



黄蜂满地乱爬,咖啡热气腾腾,雷狮好像又回到独自一人待在拉普拉塔地下的两年——可是安迷修近在咫尺。



他略微起身,凑过去亲吻安迷修的嘴角,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知道这是和好的讯号,和很多年前别无二致。




“那么,”安迷修挑眉,做了一个请讲的手势。



“我没有味觉了。”雷狮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表情,这招配上他的漂亮脸蛋在安迷修面前屡试不爽。“就在是待在地下的时候。”



“所以你究竟干什么去了?还有这些黄蜂、黄蜂,老天幸好他们不蜇人。”



雷狮摊开那份从蜂箱掏出来的报告,一些小纸片从里面掉出来。安迷修捡起几张,发现那是一些成分分析和数据统计图表。



“还记得拉普拉塔水吗?人类的末日、终结还是搞砸了、一团糟?我不管你们历史上怎么喊它,”雷狮兴奋起来的时候会不自觉地屈起食指敲击桌面,“现在,它是救星。”



“波比*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安迷修不以为意。



“是的,所以他的研究止步于水。”雷狮笑了。




秉着只是寻找黄蜂的初心,雷狮一开始并不打算在韦科多待,直到他在沙拉里扒拉到他最讨厌的紫甘蓝——一种十年前因为生长环境温度过高而已经被自然协会宣布灭绝的十字花科。随后是 香草、牛油果、辣椒、三色堇和羽衣甘蓝,这个得州的不起眼小镇不仅仅是黄蜂跟蚂蚁的天堂,膜翅目无忧无虑,连植物也建立起殖民地。



“就好像有什么东西把这里的大气跟其他地方,地球上别处,或者直接讲作大气层——给隔开了。”雷狮指着那张成分分析表,安迷修凑过去看,又是地下水,“你懂我的意思吧,至少——一开始我们是这么想的。”



“还能有什么……碳氢,铁离子,硫化物,”安迷修头疼这些,他化学跟数学一直都不是很好,只有物理勉强看得过去,“拉普拉塔水是怎么把人变成白痴来着?”



“原子链上的断环、亚力学电子涨落,以及某种不知名蛋白质,据说是只在人类大脑里发现过的蛋白质。”雷狮说,“其实是一种病毒,不过现在你我身上都有抗体了。但那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些黄蜂,老天。”


 

安迷修有些头皮发麻地扫视一圈已经在地板上爬了大半天的黄蜂,但奇怪的是这会儿数量上看起来没有之前那么恐怖。也许是习惯了,或者爬到沙发底下去了,无论如何,他看见它们时还是会肾上腺素激增,于是再次把注意力集中到雷狮身上:“嗯哼怎么说?”



“韦科的黄蜂全都不会蜇人,换个思路,也就是丧失蜇人冲动的黄蜂全都活了下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不知道。但是雷狮,听好了,但这他妈至少不意味着你可以把拉普拉塔水再次灌到火山口里去。”



雷狮从报告里抽出另一张打印纸,上面密密麻麻记了很多项数据:“不不,症结不是水,水只是环节之一。记得拉普拉塔地下的巨大空腔吗?”



雷狮的语气兴奋起来。



“空腔的底下,是虫洞。”



雷狮察觉到水的异常是因为一株香草。镇上酒坊的女儿一定不肯用当地水源浇灌她的宝贝香草,她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用本地水养大的植物会接出人脑子一样的果实。而现实是:哪怕用没有特殊蛋白质的瓶装矿泉水,本该早就灭绝的香草还是奇迹般活了下来。雷狮从那时起意识到改变物种生存轨迹的不是水,一定有别的,空气、阳光、土壤,其他的、大范围又普遍存在的东西。



“但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头绪了,还是得从该死的水入手。”雷狮给安迷修看他的数据记录: 温度、湿度、空气折射率、重力加速度还有一些他看不太懂的指标诸如空间弯曲程度和惠勒系数,“所以我下到那个空腔去了,全是拉普拉塔水的巨大断层——断层,都会这么想对吧?



“天知道——那不是断层,也不怪探测器把它当做断层,毕竟还没有谁在地球上发现过虫洞。强引力使周围的空间弯曲,声波在里面走的路径好像大肠,雷达失灵在所难免。”



然后雷狮在里面待了两年,记录了整整两年的数据。安迷修难以想象他是怎么度过没有电子产品、没有啤酒、没有肉食甚至没有人说话的时光。



“咖啡配压缩蛋白饼干,”雷狮轻描淡写,“不加糖的咖啡喝习惯了也就那样。”



“那你的味觉……”



“不知道,出来之后才发现。”雷狮说,“问题不大,不过很划得来。两年加一个味觉换一整套新的大气系统,不是亏本生意。”



他发现拉普拉塔的地下虫洞很独特:它只会缓慢地换掉大气中的基本元素,并且这种活动具有周期性,大约每隔六个月会有一次较为剧烈的更换。由于之前是在地下,可供直接接触的大气并不多,更多的是借用水的缓慢蒸发和循环这一途径,所以效果并不明显,甚至仅仅局限于拉普拉塔地区。但不可避免的,更换元素的同时也会有一些别的东西从虫洞里溜出,比如那种奇异的蛋白链。




雷狮兴致冲冲讲:“有没有感觉它好像有生命一样,就仿佛某种鲸类进食,基本元素是浮游生物,蛋白质则是排泄物。”他把报告翻到下一页,是一张手绘世界地图,上面用红笔写满了圆圈注记和计算公式,“所以我们要把它投放到一个食物来源最充足的地方……索科特拉就很不错,靠近赤道、大气运动剧烈、而且荒无人烟。”



安迷修思考自己阻止他这样做的可能性,很遗憾并不能想到对策。雷狮向来不允许人质疑他的决定,何况该决定似乎关系地球未来命运——



他严肃起来:“不要胡来,这个不是研究蚂蚁或者黄蜂,你知道拉普拉塔水事件的后果。”又是拉普拉提,什么事情都发生在拉普拉塔,安迷修宁愿相信这只是巧合。



“这个世界需要激进疗法*,安迷修,不管你承不承认。”雷狮很少也这么严肃,他的眼睛亮晶晶,让安迷修想起他小时候也是会为电视上死掉的最后一只猫咪落眼泪。“如果当初波比不冒险,也许地球早就被核冬笼罩。我知道这是给癌症晚期病人注射海洛因,但毕竟我们还活着不是吗?”



“没有未来了,”雷狮深情地注视他,这甚至让安迷修有一丝毛骨悚然,“温室是一个恶性循环,所有的措施都只能继续延缓病情恶化,但是熬不过三十年。我不想等死,我想和你一起慢慢老死。”



安迷修感到悲伤,他无法分辨出这种情绪到底强烈与否。他产生一种快要呕吐的冲动,但是流不出眼泪。他看向窗外,阳光正好,仿声鸟和仿生花可以称得上鸟语花香,一点也不像大灾难来临前的景象——然而事实确实如此,以至于强大到让他无力相信这就是事实:生态崩溃、人类苟延残喘、地球毁灭,也不过是不久后的将来、甚至称不上未来。



“那你是怎么打算的?”安迷修回头看雷狮,最坏的结果不过和他一起死掉,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结局。



“我需要你的跃迁门。”雷狮说,“把你的连上我的,一个放在拉普拉塔,一个放在索科特拉,相当于给虫洞搭了一个通道。然后我算过时间,如果我们搞快一点,还能赶上两个月后虫洞的下个活跃期。”



“你会帮我的,对吗?”



安迷修点了点头。












“……我们成功了,也搞砸了整件事。或者说这个结果本身也在意料之内。”安迷修继续写,“征兆一直都在,消失的味觉、数量减少的黄蜂、不再过问雷狮的阿姨……该死的,我们早该发现。”



以索科特拉为中心,向外辐射至全球,大气层通过跃迁门被远在拉普拉塔的虫洞全部替换。一开始什么都好,空气凉爽清新,风带逐渐回归正轨,天空澄澈,白云柔软,冰川凝结,山火熄灭……直到雷狮再次失去嗅觉、安迷修分辨不出咖啡的苦味:恐慌姗姗来迟。



“先是感官,然后是记忆,自己对他人的、他人对自己的……只针对人类,或者带有浓烈人类气味的生物(比如那些可怜的黄蜂),逐渐消失、毫无时间规律……”



安迷修亲眼看见一个人的最后消失过程:从指尖开始变得透明,然后是四肢、躯干、头颅,内脏缓慢蠕动,也逐渐变为果冻一样的半透明胶质,而他本人没有任何感觉,最终与环境融为一体。




“……很难说他们究竟是消失了,还是存在着但被彻底遗忘……”安迷修打字的速度变慢,“我的记忆已经不太清晰,我感觉我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东西。”



索科特拉是被侵蚀得最慢的区域,越靠近大气交换源,消失的速度越慢。



“……侵蚀,我用了侵蚀这个词,但比起侵蚀,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种猎食,针对人类的狩猎……它也许是有生命的,有人跟我说过,有人,”安迷修终于意识到自己忘了什么:一个应该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以至于哪怕他回忆不起来对方是谁,在承认对方即将、或者已经消失这个事实的时候,会被巨大的悲伤包裹,无法呼吸。




他起身离开桌前,走到室外,赤脚踩在粉色沙滩上,一些细沙和泡沫被冲上他的脚背。已经黄昏,风有一点大,吹得他头发乱糟糟贴在脸上。远方是金红色的海平面,没有海鸥,或许人类消失后的某一年这些鸟儿会重新聚集在浪尖。



背后响起另一双踩在沙滩上的赤足的声音,安迷修不用回头,因为这声音不多时便和他保持相同的节奏出现在他侧面。他低头去看粉色沙滩,被夕阳散射,笼罩了一层模糊的毛边。两排脚印整整齐齐延伸出去。



他的心饱胀又空虚,同行的陌生人给他一种极度熟悉的感觉,这种熟悉感混杂着难以言说的悲伤和喜悦,已经快要让他流下眼泪来。



他感受到目光的注视,于是终于转头去看,看到一张已经开始变得透明的、陌生又漂亮的脸。安迷修很喜欢对方的紫色眼睛,好像猫眼石一样——尽管他并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见过猫眼石的模样。漂亮的陌生人还在细细打量他,他心想也许是因为自己也正在变得透明。他大口喘气,内心被突如其来的饱胀的幸福填满。



“你哭了?”陌生人伸出食指沾了一点安迷修眼睛下的湿润,“我们……之前认识吗?”



安迷修下意识点了点头,又使劲摇头。



陌生人在沙滩上坐下,安迷修也坐在他旁边。浅海没过他们的脚踝。他偏过头亲吻安迷修的嘴角,安迷修扣住他的十指:一切是那么自然、理所应当、如同公理般存在,好像从一开始就这样安排好了。



海风、沙滩、落日,还有地球上最后两个、近乎透明的、赤条条的陌生人,在拥吻中静候死亡降临



——于是一切混乱归于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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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均出自 史蒂芬·金《一切混乱的终结》,波比是那个灭世科学家的名字。这篇其实是看完终结之后心潮澎湃的产物,于是以它为故事背景续写了一下。


强烈安利短篇小说集《废土》!!末日科幻迷千万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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