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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安】地府笔记

★帮死去的朋友补档




1

“死者王丽,死因车祸事故,生前善良守矩,不卑不亢。左,天堂。”


“死者张三,死因偷窃欺凌,生前顽劣无耻,不学无术。右,地狱。”


 2


细窄狭长的走廊看不到尽头,乌泱泱的人头之上是深水般死寂的空气,没有呼吸声,也没有心跳声,惟余那看不见的队列尽头,间断传来的声音一字一顿,毫无波澜的响彻整个地府。


“下一个——”


安迷修眉头紧锁,被沉闷的仪式感压得喘不过气,忽然,他身后有一阵风轻盈坠落,飘渺的身影晃悠着停在队列最后,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


又有新来的了啊。安迷修回头,对方比他要高半个头,他需要仰起脸才能做到跟他对视,不过很快,他就发出了困惑的疑问。


“我为什么看不到你的脸?”


来人的脸被厚重的黑雾所笼罩,惟余一双绛紫色的眼睛急迫地注视着他,带着他所无法理解的,复杂又沉重的情绪,灼热的光刺得安迷修那颗早已停止的心脏都好像重新战栗着复苏过来。片刻他低下头,低垂的眼帘阻隔了安迷修好奇的目光,他解释道:“被轰得太烂了,这是地府友好的过审制度。”


久未同人交谈,于是安迷修更多的疑惑钻了出来,“这么说来,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那人再次抬眼时,瞳孔里有什么东西熄灭了,变成了在这里千篇一律的灰漠,他缓缓点头,“嗯。”


“真好啊。”安迷修略微低下头,“我也想知道过去的事情。”


 3


队列在不知不觉中往前推进了好长一截,期间安迷修一直在和身后那人说话,即使很多时候那人并不理他,只是他一个人在对着一座冰山自言自语。但很奇怪的,他并不排斥对方的寡言和疏离,他把那种莫名其妙的亲切和心悸归结为太久没跟人交流的正常反应。他不敢让自己去琢磨那阵令人脊骨生寒的熟悉感,一旦试图牵扯过去的回忆,他胸膛里就像是被灌满了沸腾的岩浆,七窍五感都被大股大股冰凉的液体包裹在其中,痛苦得抓心挠肝却又无济于事。


脑袋里混沌一片,不断有画面闪过,但也仅仅是闪过,他抓不住那些流逝的尾巴,速度快得甚至不容他确认碎片的内容。


太长的思考让他一直停在原地,直到身后那个男人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赶紧迈着步子跟上前面的队伍。


“哎,还挺可惜的,我一直很想知道死亡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


“应该很痛吧,我刚来的时候觉得身上都没有伤口,就想着我一定是很轻松的离开的,病房里有大片的鲜花,烂漫的朝霞,还有亲朋沉默的送别……也不知道谈过恋爱没有,我还这么年轻,留人小姑娘独自……”


安迷修看着男人回避的动作赶紧换了话题,“后来我发现吧,后脑勺这块有好深一个凹陷,没有痛觉我最开始都没发现。”


他摸了摸后脑勺,果然沾了一手深红发黑的血,像是玻璃上的水一样从指缝间不留痕迹的淌下,他嘴角没什么温度的扬了扬,“应该很痛吧,你看,人死了什么都留不下来。”


对方一直没有要张口的意思,这时却突然说:“还疼吗?”


“啊?”安迷修一愣,迅速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伤口后哈哈大笑,“怎么可能,尸体怎么会觉得疼呢。”


男人的视线自上而下投落在他弯起的眼角,片刻后移开,嗓音低沉而缓慢,“又该下一个了。” 


4.


队列最前方,已经能看见那庄严的审判台,随着队列的缩短,脑海里那阵令人目眦欲裂的眩晕愈发严重,有绮丽破碎的画面在拼凑,他下意识扣住了后脑勺那块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那里似乎还有鲜血在流淌。


他发誓这绝不是他的本意,可在头脑昏聩的那一瞬间,他下意识的抓住了身后那个男人的手。


“救救我。”


他很久才反应过来这个沙哑干瘪的声音是自己的,可是他怎么可能说出这种话,以这种示弱的语气。他为什么要向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求救。


身后那双手扶上他的肩头,缓缓环住他,然后下移,扣住了他的腰线。


顺着脸颊滚落的液体沾上唇瓣,安迷修抿了抿,又咸又涩,是眼泪。


可是死人是无法感知疼痛的不是吗?那这份悲伤从何而来,为什么会有眼泪,胸膛里又为什么会有坍缩的失重感。


他仰起脸跟头顶的男人对视,啪嗒一声,从那团黑雾里流淌出的泪水掉进了他眼里。 


5.


废弃化工厂的空气阴暗潮湿,安迷修双臂被反锁在身后,手腕上是被粗糙麻绳勒出的血印,鼻口被掩上了一块被浸湿的毛巾,散发着奇怪又危险的气味,让人神智麻痹,安迷修停止呼吸努力睁大眼,想要与昏昏欲睡的意志抗争。


陈旧的铁门被推动,喀拉拉的刺耳声响像是指甲与钢板摩擦发出的音效,他立马闭上眼蜷回逼仄肮脏的角落,迅速调整呼吸频率伪装成睡着的状态。


冰凉的寒意顺着骨骼往上爬,死寂的空气里没有任何动静,就像那扇厚重的铁门只是被风吹开了一样。


忽然,脚步声倏然响起,急躁的脚步声让他登时感到不妙,想要躲避才想起自己双手双脚都被束缚着,心下大感不妙,下一秒,他的下颚就猛地被人钳住,对方力道出乎意料的大,加上这一掐丝毫余力不留,安迷修硬生生咬破了舌尖才忍住濒临决堤的泪水。


“还装你妈呢,睡死过去的人质被掐的时候眼睫毛可不会抖。”


……什么人质?


安迷修感觉紧锁自己下颚的那只手终于放开了,疼痛带来的眩晕让他眼前发黑,他恍惚看到那人在摆弄手机,紧接着他啐了一口,将通讯录翻转到他面前,问:“狗崽子,哪个是你爹娘?”


安迷修撇开头,湿布之下的紧抿的嘴唇挤出一声嗤笑,居然敲诈到他头上来了,他通讯录里根本没存亲人的号码。


对方显然是没了耐心,索性直接暴力逼供,膝盖猛地抬起抵在安迷修小腹,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直接把他掀翻在地上。


“妈的,搁老子这儿骨头硬。”他手指在屏幕上某个按键长按了一阵,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在呛人的烟尘里被过滤得粗糙又神经质,“小子,这个快捷联系人是谁啊,你女朋友吗?”


不,别打。


安迷修突然挣扎起来,但翻涌上来的药效和郁结在胸口的淤血让他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只能断断续续辨别着对方话里的词语。


——明晚六点,西雀桥洞,现金。


还有他特意提高音量的一句。


——不准报警,否则撕票。


 6.


像是一场被惊醒的噩梦,安迷修的记忆推演到这里就再也进行不下去了,安迷修眨了眨流进对方泪水那只眼,一种不属于鬼魂的复杂情绪在空荡荡的胸腔里缓慢蒸腾开。


他小心地问:“你……认识我吗?”


“不认识。”


“那你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吗?”


那人沉默片刻,侧过半张脸,“忘了。”


骗人。


安迷修懒得戳穿他,接着又问:“你真的是来投胎的吗?”


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然后他答非所问:“又该下一个了。”


 7.


“转世执政官,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提出这个问题时他是不报希望的,毕竟这个看起来很厉害的黑斗篷好像也只是看起来很厉害而已,就他几十个小时的排队观察来看,他估计只有宣布处分这一种职能。


没想到执政官头也不抬,淡淡道:“只能问一个。”


那一瞬间安迷修脑子里闪过很多念头,可是遗憾太多,疑惑太多,他忘记的也太多,最后只是问了一个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浪费这种攸关机会去问的问题,他说:“请问在地府,为什么会有看不见脸的人呢?”


黑斗篷下的脸抬起,绣着繁复神秘花纹的面具下只露出一双没有瞳仁的白眼,“我也不知道。”



他视线落在遥远台阶下的男人那张被黑雾笼罩的脸上,说:“大概是命数未尽,却主动寻死的人吧。”


 8.


冰冷的湖水呛进喉管,想求救,但嘴唇一分开就有咸涩的液体蜂拥而至,七窍五感被一张灰色巨网紧紧缠绕,大脑皮层忍无可忍地输送着危机信号,紧绷的弦快要断裂,心脏皱缩,肺叶里灌满了恐惧。他被猖獗的液体吞噬,四肢无序地挥舞着渴望哪怕一丁点借力点,但胸口被绑了一块巨石,这让他的一切挣扎都无济于事。


后脑勺重重磕在了湖底的礁石上,粘腻的深红被流淌的深水带走,头脑逐渐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四肢百骸已经麻木得不再感到疼痛。


都说人死前会有很多念头,但安迷修其实没想太多。


实在太可惜了,他只是这么想着。


真的好可惜啊。


胸口的沉重坠感倏忽褪去,他的灵魂轻盈起来,就要朝着天国的方向奔去。可就在灵魂即将脱离躯壳的那一刻,他突然被人重重压进怀里,模糊的视野让他无法分辨来人是谁,他甚至不知道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是现实,还是将死之际弥留的求生欲过于强烈,让他产生的幻觉。


直到他被抱着捞上了岸,那人剧烈的喘息声和遏制的哽咽声才缓缓传进他被湖水灌满的耳廓。


“为什么要反抗,安迷修你是不是蠢!为什么不能好好待着等我救你!”


他嘴唇翕动,他想喊他的名字。


他想说不要怕,很冷吧,早点回家。


他想说不要难过,你这副表情好傻。


他想说对不起,我从来没跟你说过那三个字。


雷狮,我真的,很爱你。


 9.


记忆回潮,安迷修怔怔地望着台阶下那双跟他对视的眼,那双绛紫色的眼眸突然间生动起来,他终于知道那份无法言喻的熟悉感,以及相处时毫无保留的信赖来自哪里。


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楼梯,却在离地面只有两阶楼梯他准备一跃而下的那一刻被透明的屏障生生阻隔,他睁大了眼,拼命锤着那堵不可能被拆除的墙。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你明明活得好好的!”


“雷狮!为什么啊!”


雷狮需要略微仰头才能跟两级台阶之上的安迷修对视,他没有说话,被黑雾笼罩的脸看不清表情,隔着一道天堑的鸿沟,两人此生无法逾越的距离,他只是伸出了手,和安迷修撑在屏障上那只手隔空相对,然后紧握。


安迷修这才看见,那只手上伤痕累累,血迹斑斑,掌心几乎没有完好的皮肉,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让那只手显得狰狞可怖。是什么时候……是潜入水底割开那块绑着巨石的绳时,裂开的伤口吗。


不及他询问,高台上转世执政官的声音庄严响起。


“死者安迷修,死因绑架受迫,生前正义坦荡,善良英勇。左,天堂。”


 10.


“这么说来,你记得你是怎么死的?”


当然,为你报仇了。


“你真的是来投胎的吗?”


不是,我是来下地狱的。


 废弃化工厂一个暗无天日的隔间里,终年不散的铁锈味混上了黑血凝固的腐朽气味,地砖的缝隙里凝固了厚厚一层粘腻血痂,破碎的血肉飞溅,一弧一弧的血迹抽打在烟尘厚重的土墙上。


绑匪的灵魂都像是被抽离了,麻木的张大了嘴瞪着远处的杀意横起的高大男人,他身体终于不受控制地歪倒在墙根,破碎的字句抖落。“哈……你……他妈不……不得……好死……”


“我当然知道。但你会生不如死。”


雷狮冷漠地盯着始终弥留着一口气,得不到一个痛快的男人,转身就要走。


“混蛋……我怎……怎么可能……栽在你……你这种混蛋……手里……”咔哒一声,是保险栓拉动的声音,男人放肆地大笑把天花板上的积灰都震了下来:“哈哈哈!想不到吧……老子就是……要死……也得……拉上你!”男人毫不犹豫扣下扳机,击飞那个恶劣混蛋头颅的画面却没有如期而至出现在他眼前。


子弹没有成功出膛,或者说,弹匣是空的。


雷狮冷笑着转过身来,脸上一道喷溅状的血迹显得本来就充满攻击性的脸愈发阴沉可怖。“这点把戏想骗我?”


雷狮每一步逼近都像是敲击在男人心头,男人终于感知到了绝望的恐惧,可是他以及发不出求饶的声音了,因为一把漆黑发亮的枪筒塞进了他嘴里。涕泗横流,他甚至不知道怎么招惹这位爷了就被他一顿暴打逼上了这步绝路。


“我会让你藏着枪吗?你后腰别着那把土枪早就被我用假枪换了。”雷狮歪了歪头,“警察在上面,我弄出点动静把他们喊下来,看着你死,好不好?”


不,不要——砰的一声巨响,雷狮在他大腿上开了一个洞,他忍无可忍地嘶吼出声。枪响和尖叫很快引起了警察的注意,举着警棍纷纷赶进这间地下室时全都傻了。一个已经浑不似人的男人吊着一口气,被身后全身染满鲜血的男人提着脖子,手里还拿着一把枪。


“放开人质!”


雷狮嗤笑一声,“人质,谁?他吗?”


滚烫的枪口抵住绑匪下颚,灼烧着皮肤一寸寸靠近已经无力合拢的嘴,雷狮毫不犹豫,顶着警察的咄咄逼人的视线,在他喉口干净利落开了一枪。


 11.


我是怎么死的?


当着警察面前杀人这种罪行还不够我蹲个无期甚至直接判决死刑吗,我当然想早点来见你,因为我这颗被自己贯穿的心,即使停止跳动,想起你时依旧会愧疚得生疼。今年的冬天,真的很长。


 “死者雷狮,死因虐待杀人,生前嚣张散漫,我行我素,且命数未尽,故意寻死,罪无可赦。右,地狱。”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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